我上许多课仍然不放下——关于经典散文的演讲经典篇目
徐亚凤 2025-10-27 13:5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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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上许多课仍然不放下
那一本大书(节选)
沈从文
我改进了新式小学后,学校不背诵经书,不随便打人,同时也不必成天坐在桌边,每天不只可以在小院子中玩,互相扭打,先生见及,也不加以约束,七天照例又还有一天放假,因此我不必再逃学了。可是在那学校照例也就什么都不曾学到。每天上课时照例上上,下课时就遵照大的学生指挥,找寻大小相等的人,到操坪中去打架。一出门就是城墙,我们便想法爬上城去,看城外对河的景致。
上学散学时,便如同往常一样,常常绕了多远的路,去城外边街上看看那些木工手艺人新雕的佛像贴了多少金。看看那些铸钢犁的人,一共出了多少新货。或者什么人家孵了小鸡,也常常不管远近必跑去看看。一到星期日,我在家中写了十六个大字后,就一溜出门,一直到晚方回家中。
半年后,家中母亲相信了一个亲戚的建议,以为应从城内第二初级小学换到城外第一小学,这件事实行后更使我方便快乐。新学校临近高山,校屋前后各处是大树,同学又多,当然十分有趣。到这学校我仍然什么也不学得,生字也没认识多少,可是我倒学会了爬树。几个人一下课就在校后山边各自拣选一株合抱大梧桐树,看谁先爬到顶。
我从这方面便认识约三十种树木的名称。因为爬树有时跌下或扭伤了脚,刺破了手,就跟同学去采药,又认识了十来种草药。我开始学会了钓鱼,总是上半天学钓半天鱼。我学会了采笋子,采蕨菜。后山上到春天各处是野兰花,各处是可以充饥解渴的刺莓,在竹篁里且有无数雀鸟,我便跟他们认识了许多雀鸟,且认识许多果树。去后山约一里左右,又有一个制瓷器的大窑,我们便常常到那里去看人制造一切瓷器,看一块白泥在各样手续下如何就变成为一个饭碗,或一件别种用具的生产过程。
学校环境使我们在校外所学的实在比校内课堂上多十倍。但在学校也学会了一件事,便是各人用刀在座位板下镌雕自己的名字。又因为学校有做手工的白泥,我们就用白泥摹塑教员的肖像,且各为取一怪名:“绵羊”,“耗子”,“老土地菩萨”,还有更古怪的称呼。总之随心所欲。在这些事情上我的成绩照例比学校功课好一点,但自然不能得到任何奖励。
学校已禁止体罚,可是记过罚站还在执行。
照情形看来,我已不必逃学,但学校既不严格,四个教员恰恰又有我两个表哥在内,想要到什么地方去时,我便请假。看戏请假,钓鱼请假,甚至于几个人到三里外田坪中去看人割禾、捉蚱蜢也向老师请假。
那时我家中每年还可收取租谷三百石左右,三个叔父二个姑母占两份,我家占一份。到秋收时,我便同叔父或其他年长亲戚,往二十里外的乡下去,督促佃户和临时雇来的工人割禾。等到田中成熟禾穗已空,新谷装满白木浅缘方桶时,便把新谷倾倒到大晒谷簟上来,与佃户平分,其一半应归佃户所有的,由他们去处置,我们把我家应得那一半,雇人押运回家。在那里最有趣处是可以辨别各种禾苗,认识各种害虫,学习捕捉蚱蜢分别蚱蜢。同时学用鸡笼去罩捕水田中的肥大鲤鱼鲫鱼,把鱼捉来即用黄泥包好塞到热灰里去煨熟分吃。又向佃户家讨小小斗鸡,且认识种类,准备带回家来抱到街上去寻找别人公雏作战。又从农家小孩学习抽稻草心织小篓小篮,剥桐木皮作卷筒哨子,用小竹子作唢呐。有时捉得一个刺猬,有时打死一条大蛇,又有时还可跟叔父让佃户带到山中去,把雉媒抛出去,吹唿哨招引野雉,鸟枪里装上一把黑色土药和散碎铁砂,猎取这华丽骄傲的禽鸟。
为了打猎,秋末冬初我们还常常去佃户家。看他们下围,跟着他们乱跑。我最欢喜的是猎取野猪同黄麂。有一次还被他们捆缚在一株大树高枝上,看他们把受惊的黄麂从树下追赶过去。我又看过猎狐,眼看着一对狡猾野兽在一株大树根下转,到后这东西便变成了我叔父的马褂。 
……
放学时天气若还早一些,几个人不是上城去坐坐,就常常沿了城墙走去。有时节出城去看看,有谁的柴船无人照料,看明白了这只船的的确确无人时,几人就匆忙跳上了船,很快的向河中心划去。等一会那船主人来时,若在岸上和和气气的说:“兄弟,兄弟,快把船划回来。我得回家!”
遇到这种和平讲道理人时,我们也总得十分和气把船划回来,各自跳上了岸,让人家上船回家。若那人性格暴躁点,一见自己小船给一群胡闹的小将送到河中打着圈儿转,心中十分忿怒,大声的喊骂,说出许多恐吓无理的野话,那我们便一面回骂着,一面快快的把船向下游流去,尽他叫骂也不管它。到下游时几个人上了岸,就让这船搁在河滩上不再理会了。有时刚上船坐定,即刻便被船主人赶来,那就得担当一分惊险了。船主照例知道我们受不了什么簸荡,抢上船头,把身体故意向左右连续倾侧不已,因此小船就在水面胡乱颠簸,一个无经验的孩子担心会掉到水中去,必惊骇得大哭不已。但有了经验的人呢,你估计一下,先看看是不是逃得上岸,若已无可逃避,那就好好的坐在船中,尽那乡下人的磨练,拼一身衣服给水湿透,你不慌不忙,只稳稳的坐在船中,不必作声告饶,也不必恶声相骂,过一会儿那乡下人看看你胆量不小,知道用这方法吓不了你,他就会让你明白他的行为不过是一种不带恶意的玩笑,这玩笑到时应当结束了,必把手叉上腰边,向你微笑,抱歉似的微笑。
“少爷,够了,请你上岸!”
于是几个人便上岸了。有时不凑巧,我们也会为人用小桨竹篙一路追赶着打我们,还一路骂我们。只要逃走远一点点,用什么话骂来,我们照例也就用什么话骂回去,追来时我们又很快的跑去。
那河里有鳜鱼,有鲫鱼,有小鲇鱼,钓鱼的人多向上游一点走去。
隔河是一片苗人的菜园,不涨水,从跳石上过河,到菜园里去看花、买菜心吃的次数也很多。河滩上各处晒满了白布同青菜,每天还有许多妇人背了竹笼来洗衣,用木棒杵在流水中捶打,訇訇的从北城墙脚下应出回声。
……
下河的事若在平常日子,多半是三点晚饭以后才去。如遇星期日,则常常几人先一天就邀好,过河上游一点棺材潭的地方去,泡一个整天,泅一阵水又摸一会鱼,把鱼从水中石底捉得,就用枯枝在河滩上烧来当点心。有时那一天正当附近十里长宁哨苗乡场集,就空了两只手跑到那地方去玩一个半天。到了场上后,过卖牛处看看他们讨论价钱盟神发誓的样子,又过卖猪处看看那些大猪小猪,查看它,把后脚提起时必锐声呼喊。又到赌场上去看那些乡下人一只手抖抖的下注,替别人担一阵心。又到卖山货处去,用手摸摸那些豹子老虎的皮毛,且听听他们谈到猎取这野物的种种危险经验。
……
我们来回走二三十里路,各个人两只手既是空空的,因此在场上
什么也不能吃。间或谁一个人身上有一两枚铜元,就到卖狗肉摊边去割一块狗肉,蘸些盐水,平均分来吃吃。或者无意中谁一个在人丛中碰着了一位亲长,被问道:“吃过点心吗?”大家正饿着,互相望了会儿,羞羞怯怯的一笑。那人知道情形了,便说:“这成吗?不喝一杯还算赶场吗?”到后自然就被拉到狗肉摊边去,切一斤两斤肥狗肉,分割成几大块,各人来那么一块,蘸了盐水往嘴上送。
机会不巧不曾碰到这么一个慷慨的亲戚,我们也依然不会瘪了肚皮回家。沿路有无数人家的桃树李树、果实全把树枝压得弯弯的,等待我们去为它们减除一分担负。还有多少黄泥田里,红萝卜大得如小猪头,没有我们去吃它,赞美它,便始终委屈在那深土里!除此以外,路塍上无处不是莓类同野生樱桃,大道旁无处不是甜滋滋的地枇杷,无处不可得到充饥果腹的山果野莓。口渴时无处不可以随意低下头去喝水。
至于茶油树上长的茶莓,则长年四季都可以随意采吃,不犯任何忌讳。即或任何东西没得吃,我们还是依然十分高兴。就为的是乡场中那一派空气,一阵声音,一分颜色,以及在每一处每一项生意人身上发出那一股不同臭味,就够使我们觉得满意!我们用各样官能吃了那么多东西,即使不再用口来吃喝,也很够了。
到场上去我们还可以看各样水碾水碓,并各种形式的水车。我们必得经过好几个榨油坊,远远的就可以听到油坊中打油人唱歌的声音。一过油坊时便跑进去,看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桐子,经过些什么手续才能出油。我们只要稍稍绕一点路,还可以从一个造纸工作场过身,在那里可以看他们利用水力捣碎稻草同竹糠,用细篾帘子勺取纸浆作纸。我们又必须从一些造船的河滩上过身,有万千机会看到那些造船工匠在太阳下安置一只小船的龙骨,或把粗麻头同桐油石灰嵌进缝罅里修补旧船。
总而言之,这样玩一次,就只一次,也似乎比读半年书还有益处。若把一本好书同这种好地方尽我拣选一种,直到如今我还觉得不必看这本弄虚作伪千篇一律用文字写成的小书,却应当去读那本色香具备内容充实用人事写成的大书。
沈从文(1904—1988),原名沈岳焕,苗族湖南凤凰县人。现代小说大家,历史文物研究学者。尤其善于描写湘西边地的人情风土,被称作乡土小说的代表。代表作有小说《边城》《长河》、散文集《湘西》《湘行散记》等。本文选自《从文自传》,1934年7月上海第一出版社初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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