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还没有见过长城——关于现代诗歌的演讲经典篇目

朋友，真惭愧，我还没有见过长城。

记得六年故都，我曾划过北海的船，看那里的白塔与荷花；陶然亭赏过秋天的芦荻，冬天的皓雪；天桥， 听云里飞，人丛里瞧踢穗子的，说相声的；故宫与天坛，我赞叹过它的壮丽和雄伟；走过长长的西长安街，与夫挤满了旧书及古董的厂甸；西郊赶过正月十五白云观的庙会，也趁三月春好游过慈禧用海军费建造的颐和园，那里万寿山下有昆明湖，湖畔有铜牛骄赛。      

东郊南郊都作过漫游，即无名胜，近畿小馆里也可喝茶，吃满汉悖悖。还有走走就到的东安市场，更是闲下来踊跳的大好地方。可是，六年，西山温泉我都去过，记得就没去什刹海。为此，离开了故都曾被人嫌弃说“太陋＂。说：＂什刹海都没逛过，还配称什么老北京！”当时真也闭口无言。有一年发狠，凑巧有缘重返旧京，记得还没有进旅馆的门就雇好了去什刹海的车子。夏天，正赶上那里热闹她摊子戏，搭台的茶座，直挨着访问了个足够。印象仿佛并不好，心头重负却卸去了。记得第二天，才有空去文津街，进国立图书馆。

朋友，现在想： 什刹海不见算什么呢？没去看长城才是遗憾！呵，万里长城！去北平只不过几点钟的火车。

万里长城，孩提时的脑子里就早已印上它伟大的影子了。读中国古代史，知道战国时候，魏惠王，燕昭王，胡服变俗的赵武灵王，都曾段落的筑过长城，来卫国御胡；秦始皇遣蒙恬斥逐匈奴之后，又因地形，制险塞， 从临祧至辽东将长城来了个联络的修筑，延袤万余里；工程的浩大，那不是杨广的运河，西欧的苏伊士所能比拟的。就秦始皇说，他的焚书，坑儒，建阿房，销兵器，千百年后在入的脑子里事迹已经淡了，独独筑长城还砾古灼今鲜亮着。但是，拿始皇来与长城比，那前者却又太渺小不够响了。万里长城！在谁的心上不用大字摆着呢？那是

世界人类的标帜。也仿佛中华这四千余年的文明古国有了它才不朽了似的。华夏的象征？虽然不似英国的西敏寺那样神圣，在那里萃聚着若干帝王哲人的魂灵与骸骨，这却是几千万古代华胄血肉的结晶！阿，比拟， 喜马拉雅山的额非尔士峰或可望望项背罢，若论伟大的话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揽昔，在骆驼书屋， 听主人告诉：有一次趁平绥车，过南口车站，意欲去青龙桥，偶尔站台小立，顺了一目荒旷的山麓望去，遥瞻依地拔夭的万里长城， 那雄伟的气象，使你不觉要引吭高呼。嗟峨的山巅是婉蜓千回的城墙，是砚堡，是再上去穹庐似的苍天。山下是乱石，是谷壑，是秋后的蔓草婆娑。西风刷过，那一脉萧萧声响，凄凉里含了悲壮，令人巍然独立，觉得这世间只有自己，却又忘怀了自己。很记得，主人说时，从沙发椅上跳起来，竖起大拇指，蔼然的脸上满罩了青年的光辉， 拿破仑般的气度。记得从骆驼书屋出来的归途，披了皎洁的三五月，自己迈的是驼鸟般的大步。

又一回，一个青年画家的朋友，谈到自己绘画的进步，说几乎像英国拜伦一觉醒来成了加冕的诗人一样，是逛了一次长城，才将笔法放开， 心胸也跟着宽阔了的。那谈吐的神情，也简直令人疑惑他生生吞下了一座长城的关口。是呢，听说太史公司马先生周览了名山大川文章才满蕴了磅瑚的奇气。江南风物假若可以赋人以清秀的姿容，艳丽的才藻，塞北

的山峦与旷野是会给人以结实的体魄，雄厚的灵魂的。啊，长城！从山海关一路数去，朋友，你知道么？像喜峰口，古北口，像居庸关，雁门关， 一个个中原的屏藩要塞，上口真要有霹雳般的响亮呢。一夫当关，万夫莫敌，守得住一处，就可保得几千里疆域。唉，真愿挨门趋访，去问问古迹，温温古名将的手泽，从把守关口的老门丁和城下淳朴的住户那里，听取一点孟姜女的传说，金兀术与忽必烈的史实，但是我还没去，竟然已无缘去了！

朋友，你可想过，在长城北边，那黄河九曲惟富一套的地方，带一帮范壮的男女！去组织一处村落，疏浚纵横支渠，灌溉田亩，作一番辟草莱斩荆棘的开垦事业么？那里地土最肥，人烟还稀。你想过，在兴安岭的东南阴山山脉的南部那一抹平坦的原野，去借深河、饮马图河的流水，春夏来丰茂的牧草，来编柳为棚，叠土为壁，千“马圈子”里剔羊毛，养骆驼，椋牛奶么？那工作顶自由，顶洒脱。不然，骑马去吧！古北口的马匹有名哩。凑煦日当头，在平沙无拫的原野里，你尽可纵身千野马群中，跨上一匹为首的骏骥，其余的会跟你呼啸而至的。不要怕那噱噱嘶声，那不是示威，应是迎过的狂欢，你就放胆驰骋奔腾罢，管许将你满怀抑郁吹向天去。＂毡幕绕牛羊，敲冰饮酪浆＂，那边塞寒冬靠雪凝冰时的生活，你也想尝尝么？住蒙古包，烤全羊，是有它的滋味的。汉王昭君曾戎装乘马抱琵琶出塞而去，文姬归汉·也曾惹得胡人思慕，卷芦叶为吹笳，奏哀怨的十八拍。巾幅中有此矫健，难道你堂堂须眉就只知缩了尾巴向后退么？

唉，说什么，朋友， 我还是没有见过长城！ 在恨着自己，不能像大鹏鸟插翅飞去；在恨着自己，摆不脱蜗牛似的蹊径，和周身无名的链索。投笔从戎倒好，可惜没有班仲升的韬略。景慕张赛， 景慕马援，但又无由去使西域， 去马革裹尸。奈何！哈， ＂ 匈奴未灭，何以家为！ “汉骠骑将军霍去病那才算有骨头！ 无怪他六出伐匈奴，卒得威震异域。

朋友，我还没有见过长城！ 但是，长城我是终于要见见的！ 有朝一日，我们弟兄从梦中醒了，弹一弹身上的懒惰，振一振头脑里的僭懂，预备好， 整装出发，我将出马兰峪，去东北的承德，赤峰；出杀虎口，去归绥，白灵庙；从酒泉过嘉峪关， 去西安，哈密，吐鲁番。也想，翻回来， 再过过天下第一关，去拜拜盛京，问候问候那依旧的中国百姓！

长城！ 登临匪遥，愿尔为祖国屏障，壮起胆来！

1936 年2 月17 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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