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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——关于经典散文的朗诵经典篇目

绿萝 2025-09-04 14:18 浏览

是一个都市的夜,一个殖民地的夜,一个五月的夜里。

恬静的微风,从海上吹来,踏过荡荡的水面,在江边的大厦上,飘忽着那些旗帜:那些三色旗,那些星旗,那些太阳旗,还和那些大英帝国的旗帜。

这些风,这些淡淡的含着咸性的风,也飘拂在那些酒醉的异国水手的大裤脚上,他们正从酒吧间,舞厅里出来,在静的,柏油路上蹒跚着大步,徜徉的归去。

这些风,这些醉人的微风,也飘拂在一些为香脂涂满了的颊上,那个献媚的娇脸,还鼓起那轻扬的,然而也倦了的舞裙。

这些风,静静的柔风,爬过了一些花园,飘拂着新绿的树丛,飘拂着五月的花朵,又爬过了凉台,蹿到一些淫猥的闺房里,一些脂粉的香,香水的香,肉的香,好些科长,部长,委员,那些官们;好些银行家轮船公司的总办,纱厂的,丝厂的,其他的一些厂主们,以及一些鸦片吗啡的贩卖者,所有白色的,黄色的资本家,买办们,老板和公子都在这里坦白了他们的丑态,红色的酒杯,放在善于运用算盘的手上了成天劳瘁于计划剥削和压迫的脑子,又充满了色情,而倒在滑腻的胸脯上了。

这些风,也吹着码头上的苦力,那些在黄色的电灯下,掮着,推着粮食的袋,煤炭的车,在跳板上,鹅石路上,从船上到堆栈,从堆栈到船上,一趟,两趟,三十趟,四十趟,无休止的走着,手脚麻了,软了,风吹着他们的破衫,吹着滴下的汗点,然而,他们不觉得。

这些风,也吹着从四方八面,从湖北安徽,从陕西河南,从大水里逃来的农民们,风打着他们饥饿的肚子,和呜咽着妻儿们的啼声。还有那些被炮火毁去家室的难民,那些因日本兵打来,在战区里失去了归宿的一些贫民,也麇集在一处,在夜的凉风里打抖,虽说这已经是倦人的五月的风。

这些风,轻飘的也吹散着几十处,几百处的从烟筒里喷出的滚滚的浓烟,这些污损了皎皎的星空的浓烟,风带着煤烟的气味,也走到那些振耳的机器轧响的厂房里,整千整万的劳力在这里消耗着,血和着汗,精神和着肉体,呻吟和着绝叫,愤怒和着忍耐,风和着臭气,和着煤烟在这挤紧的人群中,便停住了。

在另外的一些地方,一些地下室里,风走不到这里来,弥漫着使人作呕的油墨气,蓝布的工人衣,也全染污成黑色,在微弱的灯光底下,惯熟的从许多地方,检着那些铅字,挤到一块地方去,全世界的消息都在这里跳跃着,这些五月里的消息,这些惊人的消息呀!这里用大号字排着的有:

东北义勇军的发展,这些义勇军都是真真从民众里面,工人们,农人们组织成的,他们为反对帝国主义,为不服从政府的不抵抗,为争取民族的解放,和劳苦大众的利益而组织在一块,用革命的战争在回覆着帝国主义的侵略。他们一天天的加多,四方崛起。不仅在东北,这些义勇军,民众的军队,是在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的。而在好些地方,那些终年穿着破乱的军服的兵士,不准他们打帝国主义,只用来做军阀混战的炮灰的兵士,都从愤怒里站起来,背起了枪枝,打死了长官,成千的叛变了

这里也排着有杀人的消息:南京枪毙了二十五个,湖南也抓去了一百多,杀了一些,丢在牢里一些。河北有示威,也抓去了一些,杀了,又丢在牢里了。广州有同样的消息,湖北安徽也同样的写着,上海每天都戒着严,马路上四处布防着武装的警察,外国巡捕,和便衣包探四处街口都有搜查的埋伏着,女人们走过,只穿着夹袍的,也要被摸遍全身,然而传单还是发出了,示威的事还是常常遇到,于是又抓了,杀了些,也丢在牢里一些。

这里还排着各省会各乡村的消息,几十万,几百万的被水毁完了一切的灾民,流离在四方,饿着,冻着,用农民特有的强硬的肌肉和忍耐,挨过了冬天,然而还是无希望,又聚在一块,要求着赈谷,那些早就募集了来而没有发下的,要求着工作,无论什么苦的工都可以做,他们不愿意摊着四肢不劳动。然而要求没有人理,还派来了弹压的队伍,于是他们也蜂起了。还有那些厂里的工人,矿区里的工人,也都为了过苛的待遇,而打了工头,而罢下工了。

还有的消息,安慰着一切有产者的,是剿“匪”总司令已经又到了南昌去,好多新式的飞机,新式的大炮和机关枪,也都跟着运去了,因为那里好些地方的农民,灾民,都和“共匪”打成了一片,造成一种非常大的对统治者的威胁,所以第四次的围剿又成为很切迫的事了。不仅是这样,而且从五月起,政府已准定每月增加两百万元,做“剿匪”的军用,虽说所有的兵士是已经有七八个月没有发了,虽说有几十万的失业工人,千万的灾民,然而这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,他们要保护的是帝国主义的殖民地,是资产阶级的利益。

另外却又有着惊人的长的通信稿,和急电,是漳州失守了,没有办法,兵退了又退,新的市镇慢慢从地图上失去又失去。然而新的市镇却在另一幅地图上建立了,沸腾着工农的欢呼,叫啸着红色的大纛,是新的国家呀!

铅字排着又排着,排完了苏联的五年计划的成功,却又排着日俄要开战了,日本搜捕了无数在中东路苏联的办事员,拘囚和拷问。日本的兵舰好些陆续的离了上海而开到大连去了,而上海的停战协约也签了字,于是更好调兵到东北去,去打义勇军,去打苏联,而中国兵也才好去“剿匪”。新的消息也在欧洲传来,杜美尔的被刺,一个没有实权的总统,凶手是俄人,口供是反苏维埃,然而却又登着俄人曾是共产党,而莫斯科也发出电报,否认着同他们的关系,

铅字排着又排着,排完了律师们的涉讼,游戏场的广告,春药,返老还童,六○六,九一四……又排到那些报屁股了,绮糜的消闲录,民族英雄的吹嘘,麻醉,欺骗……于是排完了,工人们的哈欠已压倒了眼皮,可是大的机器还在转动,整张的报纸便在一个大的轮下卷出,而又折好在许多人的手中了

屋子里还映着黄黄的灯光,而外边却在曙色里慢慢的天亮了太阳还没有出来,满天已放着霞彩,早起的工人,四方都散着。电车从厂里开出来了,轧轧的铁轮在铁轨上滚,振耳的响声洋溢着。头等车厢空着,三等车里却拥满了。舢板在江中划去又划来,卖菜的,做小生意的,下工的,一夜没有睡,昏得要死的工人的群,上工的,还留着瞌睡,男人,女人,小孩,在脏的路上,在江面上慌忙的来来去去,这些路,这些江面是随处都留有血渍的,一些新旧陈去了的血渍,一些牺牲在前面,一些无产者的战士的血渍。

太阳已经出来了。上海市在这时也翻了个身,又重覆在一切叫啸,喧闹中苏醒了,如水的汽车在马路上流,到一些公司门口,算盘打得振耳的响,数目字使人眼花的写着。有些地方在开会,读遗嘱,静默三分钟,随处是欺骗。

然而上海市却在这时正要真真的翻一个身了,就是那些在厂房里的工人,那些苦力,在凉风里抖着的灾民和难民,那些惶惶的失业者都自自然然的起来了,他们从一些纸上,那些工房里的报纸,一些口头上,那些能读报讲报的人的口上,一些实际上,那些每日所加在身上的压迫,懂得了他们自己的苦痛,懂得了许多欺骗,懂得应该怎样干,于是他们无所惧的向前走去,踏着那些陈去的血渍。

(原载1932年5月20日《北斗》第二卷第二期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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